職場上,每當我們以為自己被某位難搞同事卡住時,有時候其實真正讓我們卡住的,是童年留下的反應模式。
如果你讀過《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師》,應該會覺得這本書像是它的職場心理延伸版,帶我們重新審視:為什麼我總是以這種方式回應他人?
這兩本書有一個共同的信念,童年確實形塑了我們,但我們不是註定如此。
透過閱讀、覺察與持續的自我沉澱,我們都有機會鬆動那些深埋在潛意識裡的慣性反應,這條路不容易,但絕對可行。

這本書的作者 娜歐蜜・夏拉蓋(Naomi Shragai) 是英國資深的心理治療師,擁有超過三十年的臨床與企業顧問經驗。她長期與創業者、高階主管及各類團隊合作,陪伴他們面對 人際衝突、領導困境、冒牌者症候群、嫉妒、自戀 等職場中常見卻不易處理的「情緒工程(Emotional Engineering)」。
從書名來看與其說這是一本「職場指南」,不如說它是一堂 自我探索的心理學課。我們每個人在公司裡扮演的角色,往往是童年時為了生存所創造的 內在劇本,只是換了場景、換了角色。
作者在書中不斷提醒我們一個重要觀念:「童年確實影響了我們,這是事實;但我們仍然可以選擇,這是自由。」
💡 我們在職場反覆遇見的困局,往往是早年家庭經驗的延長;理解它不是為了沉溺過去,而是為了在當下獲得自由。 We revisit the past not to cling to it, but to gain freedom from it.
整本書沒有安撫人心的職場心靈雞湯,而是把焦點重新放回 心智的運作。
我們在職場裡不自覺使用的防衛機制(Defense Mechanisms)、把內在感受丟給別人的投射(Projection),以及把早期關係帶到當下關係裡的移情(Transference)。
作者透過真實的心理治療案例,揭示了一個核心洞察:我們如何對待工作,往往反映出我們如何對待自己;我們如何對待同事,往往重演著我們與父母、手足的早年關係。
當然,童年環境就如同出生,是我們無法選擇的。所以作者並不是要我們責怪父母,也不是要沉溺於創傷,而是希望我們帶著好奇去理解自己的內在世界。
這是一本很值得 慢慢讀、反覆想、持續練習 的書。它會與你進行一場與自己的對話,問自己那些平時不敢問的問題:
為什麼我這麼害怕失敗?
為什麼我總是無法信任別人?
為什麼我老覺得自己不夠好?
為什麼我把全部價值感都寄託在工作上?
當我們能夠覺察這些模式,才有機會不再被過去綁架,真正擁有選擇的自由。

史坦的故事,非常真實地反映了許多直男工程師在升上管理決策層,甚至成為創業者時,會遭遇的典型困境。
史坦四十出頭,從自由接案的軟體設計師起家,靠創意與專注累積口碑,最後成立自己的軟體公司。他從「自己寫程式」的 maker,變成每天都要做決定、要說「不」的管理者。
而真正讓他徹夜未眠的,是在阿姆斯特丹的分部,那是他當年一手設立的據點,他找來認識十年的合夥人 安姬 接手經營。
第一年,財報數字不佳;第二年,本該關門了,而就在那年,安姬又懷孕了。
理性上,他清楚知道:我得請她離開。
但每當他在腦中排演那場對話,他就會呼吸急促、胸口發緊,甚至出現恐慌發作。
他害怕安姬暴怒、害怕她難過,更害怕自己在她的情緒裡變成壞人。
💡 衝突不會自己消失,只會在暗中滋長。 Conflict doesn’t disappear on its own; it usually grows stronger in the shadows.
隨著諮商推進,他慢慢談起童年:在單親家庭長大,母親長期鬱鬱寡歡。只要聽到她不喜歡的話,母親就會爆炸。
他很早就學會,凡是會讓對方不開心的事,不說;凡是可能引爆衝突的可能,不碰。
這樣的策略讓他在童年得以生存、保護關係,也是他長大後在職場受歡迎的原因:他溫馴、體貼、圓融、願意擔。
只是當他成了領導者,這套方式在關鍵時刻卡住他:每一次該說不的地方,他都拖;每一次需要斷的地方,他都躲。
諮商中,他開始把腦中原本混在一起的三層東西拆開:
外在事實:分部虧損、無轉機、關閉是負責任的決定。
想像現實:那些腦中上演的災難劇場「說出口就會不可收拾」「她會崩潰」「我會被全公司恨」其實是童年的陰影,不是當前的事。
內在情緒:罪惡與恐懼並非來自安姬,而是來自曾經會「爆炸的母親」的記憶。
當史坦能把這三項分清楚,抑制(inhibition)就有了空間:不是壓下情緒,而是讓情緒先坐旁邊,換理性來說一句話。
於是,他約了安姬,說明營運事實與公司下一步,提出合理補償與轉銜支援,也尊重她採取法律途徑的權利。
安姬果然大發雷霆,甚至揚言提告;但這次,史坦沒有逃避,他反而第一次感受到健康的界線:「我可以理解你的情緒,但不代表我要為你的情緒負責。」
史坦的故事,也是我這幾年在職場上最大的感受與轉變吧!面對衝突盡量不閃躲,遇到挑戰選擇接受。
因為我越來越能夠明白,許多問題其實不是程式碼的問題,而是人,以及人背後的情緒。
凱斯三十出頭、談吐優雅,做公關多年,接待客戶、端茶倒水如行雲流水。第一次走進治療室,他就讓治療師感到安全,那種「你被理解了」的自在感,通常只有成熟的治療者才有的氣質。
這也是他在職場無往不利的原因,因為他太懂人了,甚至懂得讓別人以為自己被懂了。
他與老闆的關係,從一開始就不只是普通的上下屬。他們在上一家公司結識,老闆看見他的聰明與手腕,把他「挖」過來一起創業,並親自帶在身邊。
凱斯用了他最擅長的那一招:讀空氣。
誰想當老大、誰有不安、誰需要被讚,他一眼就知道;他順著別人的情緒需求,把自己的想法塞進去,往往能讓對方相信那是對方自己做出的決定。
這在公關或是任何產業都是一項很厲害的能力,也是商業上的成功學。

只是,當公司狀況每況愈下,他想離開時,內心的恐懼就會找上門。
他不是怕換工作,而是害怕老闆生氣,害怕「原本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讚賞」被收回,害怕失去那種父親般的眼神。
在諮商室裡,他終於承認:那其實不是老闆,而是他的父親。
在利物浦的工人階級家庭長大,父親工時長、脾氣硬、情緒不可預測。
他很早就學會小心翼翼不踩雷,學會說善意的謊,學會變成別人期待的樣子。
他甚至默默允許別人把名校光環投射到他身上,而不加以澄清「你們想讓我成為誰,我就成為誰。」
這是他逃離階級與貧困的盔甲,迎合讓他被喜歡,但代價是,他逐漸不知道自己是誰。
而當他想離職時,這副盔甲忽然不夠用了。
他第一次意識到,自己把老闆當成要討好的父親,把職場當成親密關係的替代品,用「有用」交換「被愛」。
而一旦他不再有用,他害怕被遺棄。這不是商業判斷,而是情感飢渴。
💡 我們逃離的情境,經常是我們無意間複製的情境。 The situations we try to escape are often the ones we unconsciously recreate.
治療的焦點不是要他否定這副盔甲,而是承認他曾經需要它。
盔甲曾救過他,在工人階級的家裡,在父親會爆炸的客廳,它讓他活下來。
只是現在,他要學會自由穿脫:
在交易關係中,保持專業距離並維持效率;
在親密關係裡,練習暴露一寸真實,辨識界線,允許他人靠近;
在自我探索裡,問自己:「除了你們喜歡的我,還有我喜歡的我嗎?」
最後,他順利離職,把老闆從父親的位置請下來回到一段普通合作關係。
這個故事討論的不是「迎合不好」,而是迎合的代價。
在高社交密度、高度依賴「人情味」推動工作的產業(公關、業務、顧問),迎合常被視為職場本能。
但作者提醒的是:你可以很會迎合,但別讓迎合變成你唯一的自我。
這也讓我想到《蛤蟆先生去看心理師》中的 P-A-C(父母—成人—兒童) 模型提醒我們:讓成人(Adult)在場,你才能分辨「我是在取悅,還是在合作?」
💡 我們以為在處理工作,其實是在經營關係。 We think we are dealing with work, but we are actually managing relationships.
最後一個故事,個人認為同樣十分經典。故事中的喬治與比爾的關係,在台灣一些企業中幾乎常常在上演 XD
喬治是一位三十八歲的策略顧問,能力出眾、思路清晰,在公司內被視為明日之星。
然而,就在職涯看似最順利的時刻,他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折與困惑,因為他的直屬主管比爾似乎對他充滿敵意。
喬治提到,每當他在會議中提出創新的策略建議,比爾總會以各種理由全盤否定,例如:「這個我們十年前試過了,沒用。」「你的想法太理想化,不切實際。」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太聰明了?」等既酸又帶刺。
更糟的是,比爾甚至開始在公開場合貶低喬治。在一次高層會議中,CEO 詢問某專案進度時,比爾搶先說:「這個專案是我帶的,喬治只是協助。」 但事實上,整個專案從頭到尾都是喬治主導,比爾幾乎沒有參與。喬治當場愣住。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,若當場反駁,會顯得不尊重主管;若選擇沉默,自己的功勞就會被抹除。
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年多,喬治開始出現焦慮與自我懷疑,甚至開始思考是否該離職。他不斷反問自己:「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?是不是我哪裡得罪比爾?還是我真的太自以為是了?」

在治療過程中,第一件事就是協助喬治看見一件關鍵事實:「這不是你的問題,這是比爾的問題。」
從喬治描述的行為來看,否定、貶低、搶功、公開羞辱都不是正常的管理行為,而是典型的 嫉妒(Envy) 與 投射(Projection)。
比爾可能在喬治身上看見了他無法承受的某些特質,可能是才華、可能是年輕、也可能是自信,他藉由貶低喬治,來保護自己脆弱的自尊。
在心理學中,這是一種 惡性嫉妒(Destructive Envy) 的機制。
健康的嫉妒會促使人努力、學習與成長。
惡性嫉妒 則驅使人破壞:「如果我得不到,我也不要讓你得到;如果我無法擁有,我就要貶低它。」
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療,喬治終於鬆了一口氣。他明白自己不需要對比爾的情緒負責,也不必透過「做得更好」來換取比爾的認可。因為問題從來不在他的能力,而是在比爾的心理狀態。
💡 我們把早期的痛苦感受趕出意識,但那些東西從未消失。它們會透過我們對他人的攻擊與貶低,再次顯現。 We push our early painful feelings out of our awareness, but they never disappear. They reappear through our attacks and devaluation of others.
針對這個案例,作者更進一步指出,比爾的行為不只傷害了喬治,也正在組織中製造一種 有毒文化(Toxic Culture)。
比爾無法承認「我可能不夠好」,於是他把這份感受投射到喬治身上,並說:「你不夠好。」「你太自以為是。」「你不切實際。」
更危險的是,如果組織中的其他人接受了這個投射(心理學稱為 投射性認同 Projective Identification),整個團隊便會開始相信:「喬治確實有問題。」
於是,一位真正有才華的員工被整個系統邊緣化,而真正有問題的人(比爾)卻繼續掌握權力。
此外,這種情況也凸顯了 組織沉默(Organisational Silence) 的風險。在比爾的領導下,團隊逐漸學會「不說真話」,因為說真話會被報復。
對任何組織來說,這都是一個重要警訊:若想建立健康的文化,就必須確保領導者本身是心理健康的。
再完善的制度、再美好的願景,都無法抵消一位不健康領導者所造成的破壞。

當我把這本書讀完、把筆記重讀數遍後,心裡最強烈的感受是:與其說它是一本教你職場學的書,不如說它更像一本探索自我的心理學。
整本書的核心可以用一句話帶出:童年經歷如何在潛意識中形塑了我們的職場行為,而覺察與理解這些模式,是通往自由與成熟的關鍵。
作者把我們在辦公室裡的拉扯、焦慮、嫉妒、討好、逃避與控制,一一還原到內在機制與早年經驗上;那些我們以為藏好的,其實都跟著我們上班。
💡 我們重訪過去,不是為了依附過去,而是要獲得自由。 We revisit the past not to cling to it, but to gain freedom from it.
雖然童年確實影響我們,這是事實。那些早年與父母、手足、老師的互動,形塑了我們對自己、對他人、對世界的基本信念。
但同時,我們依然能選擇,這是自由。改變確實不容易,但我們可以透過閱讀、覺察與沉澱,這是我讀完這本書後最深刻的感受。
或許這也正是在閱讀這本書與這篇心得的你我,我們正透過閱讀默默改變自己的信念。
#閱讀筆記 #B135